好人魏婴
短打
无差
好人魏婴
01
做个好人。
母亲如是告诉年幼的魏婴。
魏婴还小，像所有小孩子，他们总是要反问一句为什么。
藏色放下手里的长剑，捧起幼子的脸，张张嘴：
有什么不好的么？
没有。
魏婴点头，当然没有。
他吃得好穿得好，有妈疼有爹抱，能下山斗鸡能上山抓鸟。
魏婴被“好”包围，无需考虑其他，也许鸟儿会觉得他不好，因为他揪下了一根它们漂亮的羽毛。
藏色和长泽也是好人。他们行侠仗义，惩恶扬善，剑在风中走，破了一个又一个不详。大家都说夫妇二人真真大善人，然后摸了摸魏婴的头，道：真是好孩子。
好人藏色和好人长泽过世得早，魏婴还是个孩子，却没人再说他是好孩子。
他吃不好穿不好也睡不好。靠在冰冷的墙角，饥饿来敲空无的门，不请自来钻进胃肠道，野狗，一种比记忆里庞大了多的兽争抢着面前的包子和骨头，它应该会就此满足，转头扭过脖颈肌肉，眼里无光却把魏婴锁得死紧，在瞬间边缘将落未落的唾液，终于带着时间的动量砸到地上。
魏婴觉得他需向母亲道歉，如果他连人都不能做还怎么成为一个好人，他喊着“妈妈妈妈”，像半年前冲向藏色讨要一个温暖的拥抱般冲向混乱。
抱着抢到的胜利品，他不停地跑，石子割破脚，一点一滴，红色被泥沙卷走，他听见狗在叫，轰隆隆，劈头盖脑的海水和追着他的浪潮。魏婴还是饿的，他还没来得及享用他丢弃“好人”的第一餐，却已经被夹住，被压瘪，胃袋里容不下一丝一毫。
那个包子，狗嘴下抢过的，缺了个口，肉芯晃呀晃，它也有了自己的意识，害怕被吞掉，它也要逃走，一次、两次、它成功了，滚到地上。
魏婴回头看，看肉芯哗啦啦滚进路槽，他想哭，想那肉芯的味道定是一模一样的咸。
他没能得逞，因为他被抱进了一个怀抱，脸扣在柔软的外袍里，很香，不一样的香。
自称江叔叔的男人问他，“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？”
他说，好。
02
江家很大，好大的门下站着好小一个人，江叔叔冲着那人喊，“阿澄，快来快来，见见阿婴。”
阿澄一人三犬齐步走，魏婴独自一人步步后退。那三只狗真可怕，小小的眼瞳里困住整个世界，他不得升天，甚至连饥饿都不可立足。
江叔叔也是个好人，他帮他赶走了那些狗，像先前一样，可魏婴并没感到开心多少，他看着阿澄跑远的背影，他听见他哭了，细小的水声，却捕捉不到。
他不再被巨大的水压迫，却因为泪滴喘不过气来。
于是他挣开了江叔叔握住的手。
那一天他和阿澄都哭了，泪水汹涌澎湃，他们也吃了，很温很润的汤，顺着喉咙一路到底，冲刷过所有难受的褶皱，不平被抚整。
阿离一手抱着一个。
喃喃道：阿婴和阿澄都是好孩子。
在江家的日子就像把过去搬到了现在，阿澄不知道怎么斗鸡抓鸟，魏婴就教他，得意的不行。他扯着阿澄的袖子和他说你看你看，要这样要那样，阿澄一边拍掉他的手一边又勾住他的腰襟问是这样吗是那样吗。
他点头，手把手的教。
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师兄了。
或许后山的鸟儿不会觉得他有多少好，因为他揪下了两根它们漂亮的羽毛。
快乐到顶了，魏婴不会感觉到更的区别，冬天的排骨夏天的藕，春天的青笋秋天的甘薯，没有了饿，肚皮皆一视同仁。
干燥的火苗和潮湿的湖水，对了，还有湿乎乎的手，湿乎乎的拥抱和湿乎乎的吻。他们躺在小船上，被浅薄的木片托起，被莲叶田田掩护。
魏婴飘浮在曾经困扰他的水之上，他征服了水，他让它们绕道而行，他身后它们抹平了他的踪迹。
他还征服了天空，随便的，他飞得如此之高，大地沉底。
不管怎么说，江家的日子真好，太好了，他是好阿弟，是好师兄，是好弟子，什么都好，他是好无羡。
魏婴又得以完整。
03
魏婴全欲的完整被姑苏三千戒律砸了个正着，蓝老爷子语重心长要他们不要走歪门邪道，酒是不行的，春色满园是该被关住的，只有后山纯洁的兔子可以撒丫子跑。
“那怨气何不能为我所用。”
“出去！出去！”
恶龙的洞穴里藏着宝藏。
他再次成了街上那个小子，只是不跑了，他要拿他想的东西，在夜色掩埋下，光明正大。
聂家的弟弟醉醺醺地抱着他的手，喊：“魏哥你最好了。”
魏婴点头答知道啦，啦拖成长音，变成曲子，他要在蓝家面前高声唱。
清修清修，不知浊，怎知清呀，啦啦啦。
正道正道，不在外道，怎识正呀，啦啦啦。
无形无定。
无羡。
他能浮于水，翔于天。
世界真好。
世界为道。
魏婴吞下最后一口酒。
剥下红色的天字，挂起红色的太阳。
碧波万顷卷起滔天湖水，水飞到天上，追着魏婴，缠住他的脚腕，要把他吃掉。
变天了。
没有被湖水吃掉的魏婴救下了女孩，女孩看着他，眼里没有他。
她说地情真意切，她说：你真是个好人。
天暗了。
虞阿姨冲他喊，魏婴，魏婴，你怎么能那么坏。
她又要坏的魏婴带着阿澄，快走快走，越远越好，不要回头。
天黑了。
04
魏婴在逃亡的道上，每跑一点，就碎掉一点，零零散散，飘到了山上，没有变成黑夜萤火，而是又凑出了一个自己。
他剩下一颗芯。
上次滚进了路槽。
这次他终于尝到了咸的味道。
05
有的人说魏婴好，有的人说不。
不的背后有畏惧撑腰，魏婴曾要逃离恶犬，如今被视为恶犬，四足猛兽没有身体，没有眼睛，只张着血盆大口，呼出腥甜潮湿的空气。
湿乎乎的，裹住他。
像是下一秒就要溺毙，又像是安全的港湾。
蓝老爷子当年对他喊“出去！出去！”
他真的出去了。
魏婴盘腿坐在这条道的中央。
身前身后分分明明。
时间也被拆解。
他是他的师姐好久没见到的好阿弟。
他是他的师弟好久没见到的好师兄。
他是他的外甥从没见过的好舅舅。
在来的方向。
这么想着，他站起身，不行，不行，他一定要去看一眼，他要告诉那个孩子。
去做个好孩子呀。
06
他的好师姐，用抱过阿凌的温柔的手，捧住了他的脸颊。
柔声说道。
阿羡，好孩子。
天空降下红色的雨。
让我们举起酒杯。
祝好人魏婴。
一生平安。
-完-
